默。然生活并不乏味。小棠总能看到她或临窗轻声吟唱,或挥袖曼妙舞姿。曲调清远,舞步柔韧。而沉浸其中的宫锦周身亦笼罩着一种独特的光晕,蛊人沦陷。
不是没有怨言的,对于这样的命运。自小在青楼长大,见着形形色色的欲望,未到及笄之龄便被老鸨强令接客。也曾幻想遇到良人,终究在老鸨的旁敲侧击下明白生活不是做梦,心强不过命。倘使这样混沌地过下去,倒也未尝不可。但宋煜偏把一切告诉了她。那种五雷轰顶的感觉大抵就是这样的吧,做了多年风尘女子后突然被人告知你是公主,身份高贵……
呵。宫锦抖了抖嘴角终于扯出一抹笑。如何。公主又如何。这样的命运,这样不堪的身份……
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
把她姐妹二人玩于股掌中的竟是原本应该称为父亲的祖父。
“娘娘。”小棠挥起手在宫锦面前晃了一晃,“您又想燊国了是吗?”
“没有。”宫锦摇头,看到小棠随着俯身动作而摆动起来的耳环,脱口赞道,“很漂亮。”
“什么?”小棠并未反应过来。“耳环很漂亮。”宫锦微笑。小棠顿时羞了脸,那副耳环是苏哈塔送的,在箱底压了太久,感情也尘封太久,现下想起竟已云淡风轻,瞧那耳环好看,便毫无他想地戴了起来。
“似出自男子的眼光。”宫锦无心地说了一句。小棠的头压得越发低。宫锦瞧着她那模样,心里陡然生出一些渴望。仿佛是要给压抑心底的感情一个突破口似的,开口道:“喜欢的男子?”
小棠摇头,声音虽闷,但也并不想着遮掩,如实说:“荒唐的事情。好在已经过去。”
宫锦拍拍床沿,示意小棠坐下说话。“是个什么样的男子?”她问。
小棠绞着手里的绢子,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只撇开右手去拉宫锦:“娘娘为难奴婢。”
“我哪里为难你,两情相悦怎就这般难以启齿?”言词间全是调侃的语调。小棠不依,反问:“娘娘为何不给奴婢讲讲您的故事。”这一问恰就戳到了宫锦的痛处。可是她不就是渴望得到这样一个倾诉的机会狠狠地去剜那脓包,直至清除瘀毒的吗。于是巧笑倩兮:“果真想听?”
“自然想听!主子从不给咱们讲自己的事情,奴才们知道的左右不过零星几件,心里早已好奇。”
宫锦笑着掖了掖散下的碎发:“我喜欢的那个男子,风流倜傥,羽冠伦巾,有着好看的眉眼和温存的手指。他的掌上生满茧,可是触及皮肤却格外轻柔。他待我总是彬彬有礼,刻意地保持距离。因为他心中想着别的女子。可是他愈这样,愈叫我着迷,放不下。心里仿佛生出巨大的海,里面全是他的点滴。”话至此,小棠懵懂中似乎听出几分端倪,一时不知如何接口。宫锦又笑:“就这些。换你讲了。”最后一句话教小棠顿时弯起了眉眼,这个娘娘真是她不曾遇见过的,七分妩媚,两分清冷,竟还有一分是天真。
说话间忽听人来报,王后凤驾到。
小棠忙规矩起身,站到一旁垂手候着。宫锦依旧坐在床沿,形色无异。
待宫女们把王后迎进来后宫锦方起身行了一礼。王后收了收下巴算是应了。“你这宫里到底还是冷清。”王后说。
宫锦环顾:“还好。我自幼不喜欢那些不真实的东西,这里虽冷清,到底还是舒坦些。”
王后蹙了眉微微表示不悦,但迅速便舒展开来,保持着一贯的亲和之风。遣退下人后,她方开口问:“妹妹可知宋世子的事情?”
“略知一二。”宫锦把玩着发丝,似是心不在焉。她本就不喜欢王后,加之陛下对她禁足时因气愤说过宫里的事与你无关,你的天地只沁香宫这般大。于是牢牢抓住这一点,竟存于宫中毫发无伤。只要乖乖待在这沁香宫,她便是最恣意最自由的人。
“王后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宫锦问。
王后笑:“妹妹知道的,我会不知,还要亲自问妹妹不成?”
宫锦揉着膀子并不看她。
“妹妹留在宫里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希望换回素颜的自由吗?现在他们回来,素颜定是不赞同宋煜和洛嘉结盟,她必是要重回宫中,如此一来,你们的努力岂不白费?”
宫锦十指相扣,抑制不住地轻笑:“王后究竟害怕什么?怕素颜和你争宠吗?”
见王后脸色难堪,她仍是不肯打住,好语安慰:“素颜哪里能斗得过王后,您大可不必这样忧心。”
王后猛地站起身,想着离开,又觉不妥,立在原地没有动:“这宫里年年都有和亲来的公主,可我知道陛下,他真正上心的只有凌素颜。你说我自私也好,阴险也罢,我都认了。这世间的女子哪一个不是像我这样渴望得到那个男人的真心眷顾的?只是彼此的手法不同而已。”
宫锦仰起脸看王后,觉得十分不爽,于是也站起身和她对话:“若真喜欢他,就在他身上下功夫,你们在这里斗来斗去的有什么意思,没准哪一天还惹他嫌弃,觉得聒噪。至于王后方才说的上心一事我倒不那么认为。你说王只对素颜上心,那玉妃呢?王后不会不知王对玉妃的情谊吧。就算没有凌素颜,没有盈玉,也总会出现别的女子来打动他,令他倾心。君王的爱,王后难道还真的期盼什么唯一不成?你我这样的年纪再说出这样的话岂不惹人耻笑?算计来算计去,也熬不过他的多情和博爱。”宫锦说着就朝那摆了白茶花的小桌走去,轻轻从花瓶中摘出一朵,悠然自得地说:“这个男人,王后服侍了那么多年,他的脾性难道还要我来点破吗?”
“你对陛下并不了解。”王后终于决定离开。对于宫锦的定论她并未表现出太大的认同或否定只淡淡留下那么一句话便举步。走到门口时又折回,道:“妹妹你自己定夺。如果没有把握,当初又何苦带她离开,教她见识了幸福的模样,如今又逼她亲手打破。”
宫锦掐着花瓣,头也没抬。等王后离开后,她才发现脚下落了一地的白色花瓣。茶花淡淡的香绕在身边,让她有些失神。
是呀。最痛的莫过于给了希望再教她绝望。那种感觉她太清楚了,所以不想姐姐也遭遇那样椎心的痛。一定会有法子劝说她的。宫锦沉思。
美人泪上
又是刁凫花开季。
没曾想今生还能再次见到这种花。素颜穿着暖暖的毡靴踩在厚实的雪地上,只听脚下嘎吱作响。身后宋煜的脚步也是嘎吱嘎吱地应着。
素颜突然止住步子,回身看宋煜:“再走几步,就到皇宫了。”
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弃车步行,为的是能和他再多处一分一秒,可是再长的路也有尽头,现在,终于要到终点了。
城门处戒备森严的侍卫正警觉地朝这边张望。宋煜蓦地伸出手擎住素颜,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能说出。
该说的该做的,这半年的路程上他早已尝试过,但一切总归白费。亲生姐妹这样的事实摆在眼前,谁也做不得选择。
素颜蹲下身折了一支刁凫,对宋煜说:“我曾经格外迷恋这种花,现在看到,却是另一番心情。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的美丽,这刁凫现在竟勾不起当年的情愫了。”宋煜意味犹长地看着她。彼此又沉默下来,慢慢地朝皇宫走去。
到底还是回来了。经过几个月的颠簸,到底还是回到了最初的位置。
明知王和王后已经知道了调换的秘密,素颜仍是戴着当初的那张人皮面具出现在他们面前。她不能教天下人都来看她的笑话。
仍是世子夫人的身分。
素颜向王和王后行礼,刻意回避了他们的目光,只垂首站在宋煜身边。
虽然不敢抬头,但是王投来的目光还是结结实实地寒了素颜。她的头压得越发低,视线只停在靴子上。纯白的极地狐毛靴子穿到她的脚上竟显得十分脱俗,丝毫不嫌笨重。因洛嘉雪大,那厚厚的雪层早已埋过脚面,只露出修长的靴腰,紧紧裹着她的小腿。
不知过了多久,王才开口把他们迎进宫去。素颜舒了一口气,刚抬头,便遇上王阴鹜的目光,来不及躲避,她干脆磊落地对了上去。
大朵的雪花飘下来,拂过他的面颊或融化或滑过,只是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所盛放的东西她始终没有看清,只看到不断飘落的雪花和他最终扬起的嘴唇:“去请颜妃。”
身边的奴仆应了声,紧着弯身向沁香宫的方向跑去。
素颜随他们一起进了花厅饮茶,她捏着茶盖心神不宁。
不一会宫锦便在小棠的陪同下来到花厅。在她向王和王后行礼时素颜怅然若失地看着跪在地面的自己的亲妹妹,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碍着旁人,素颜和宫锦并未有太多的眼神交流,只心不在焉地吃了些茶,直至天色暗沉,王才传了膳。
素颜坐在宋煜右边。他的手,在桌子底下毫不犹豫地伸向她,一把攥住她冰凉的指。素颜没能挣脱,怕动作大了惹人注意,只好由着他,感受他掌心传来的单薄温度。
“夫人,饭菜不合胃口?”王后突然问。
素颜忙甩开宋煜,把手抬至桌面,举箸就近夹了菜,回道:“多谢陛下和王后的盛情款待。”
王后微笑地点头,不再多言。倒是王,他的目光毫无遮拦地投向素颜,令她无法避之。
那晚膳用得极是小心翼翼。恁多的人,愣是没有言语,只听得刻意压制着的咀嚼声。
这一次王没有把聆风轩指给宋煜和素颜暂住,而是安排了紧挨沁香宫的浮幽阁。素颜只是淡淡地笑,没有任何反应。
王把宋煜叫去书房议事。因为顺路,素颜便和宫锦并着排朝浮幽阁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彼此小心地保持沉默。直至来到门前,素颜才开口道:“进去坐吗?”
宫锦点头。吩咐丫环先行回宫。小棠看了看素颜,还未转身,就被素颜轻轻握住双手:“小棠。”话刚出口,小棠的泪珠子便吧嗒吧嗒地坠下来。宫锦见势,忙对素颜说道:“夫人得空了再去沁香宫里瞧小棠。”听她这样说,素颜也觉得自己这般太过招摇,于是松了小棠的手,和宫锦进了浮幽阁。
把王派来的使唤丫头都遣退下去后,素颜反身把门关上,一个箭步走向宫锦,紧紧地抱住她,千言万语,到嘴边只幻化成:“妹妹。”她是她妹妹呵。自己原不是孤单的一个人。这样一个长相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是她一母同胞的妹妹,是她今生最亲近的人,她们流着同样的血,受着同样的苦,爱着同样的人。
宫锦泪人一般地搂着素颜,语气满是恼怒:“姐姐又何苦再回来遭罪!”
“现在,父亲和娘都走了,我们只剩下仅有的彼此,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代我受苦吗?”素颜为宫锦擦去眼泪,勉强地笑,“我与你不同。我虽不愿在这皇宫生活,可陛下到底是我真心所爱之人,当初若不是世子拿小棠胁我,我断断舍不得离开陛下的。”
“姐姐……”
“我回来,不单是因为知道我们的关系,更重要的是无论我怎样努力都无法忘掉陛下。我从十五岁嫁进洛嘉,全部心思都投到他的身上,这样浓厚的感情岂是说忘便忘得的?我曾经极度渴望离开这牢笼般的皇宫,可是真格离开后,我才发觉,没有心爱的人陪在身边,走到哪里都是痛。锦儿听姐姐的话,好好陪在世子身边,天涯海角,随你们想去哪里。只是再不要和这洛嘉和这宫廷扯上半点关系了。”
宫锦不停地摇头:“我不走。除非你走,否则咱们干脆都留在这里,你我还能有个照应。”
“说的什么傻话。我留下是因为我舍不得陛下。你又何苦掺上一脚。”正在二人争执时,外面响起笃笃的叩门声。素颜忙拿绢子为宫锦印去眼泪后才冲门外说了声:“进吧。”
宋煜穿着月白色的袍子推门而入时,素颜强装毫不在意地扫了他一眼便看向宫锦。只见宫锦茫然地盯着宋煜,喜怒难辨。
这个傻妹妹。素颜心里一颤。
这种状况下宋煜本该说些什么,但丝丝缕缕地盘缠在心中的东西始终无法出口,只冲宫锦和素颜点了点头径自坐到椅子上。
素颜和宫锦也各自寻了椅子坐下。
屋内气氛无端地诡异起来。
终于,素颜慢慢起身,对宋煜说:“我去看看小棠。”
“姐姐。”宫锦急忙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要休息,姐姐改日再去吧。”说完起身走来把素颜按回座儿上。素颜还未做出反应宋煜便开了口,却是对着宫锦说:“锦儿,你好生歇息,有事明天再做商量。”
宫锦点了点头,看看宋煜又看看素颜,转身离开。
关门声刚落下,宋煜已走到目送宫锦离开的素颜身后,双臂温柔地探过腋下环在胸前,他的下巴轻轻抵在素颜的太阳|岤处,素颜身子一僵,立即挣脱,不敢在他的怀里逗留一分一秒,生怕自己太过贪恋而没有勇气离开。
宋煜支楞着手臂。
“陛下的要求你答应了?”素颜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问道。
宋煜慢慢拢回臂,迅速恢复常态,道:“没有谈国事。”
没有谈国事?没有谈国事为何在书房待了那么久?难道目前在王眼中还有比国家更重要的东西吗?素颜不解:“那你们今日……”
“素颜,时辰不早,你也休息吧。”宋煜拍了拍手,对闻声进来的两个使唤丫头吩咐道,“伺候夫人卸妆安歇。”
“我想去泡泉解乏。”素颜翻出一件蚕丝贴身长袍搭在臂上对宋煜说,“连日赶路,身心俱乏,幸而王后在晚膳前叮嘱因为你我的远道而来,这两日琴池供咱们专用,后宫妃嫔暂时不得入内。”
说完后没有看宋煜一眼便径自在宫女的尾随下走了出去。
美人泪下
忍不住长长吸了一口冷气,加快步伐朝琴池走去。素颜刻意忽略掉关于宋煜的点点滴滴,脑中一片空白,只机械地赶着路。
远远地看见琴池,那是宫里妃嫔最向往的去处,里面引了天然温泉做大池,袅袅的一片蒸腾。王每每疲乏时会来这琴池泡上一会儿,但是很少和妃子共浴。叫那些女子们失望至极,却仍带着点点期盼一次次地去守候。
没曾想今日自己也来了这里。素颜看了一眼正在往池中撒花瓣的宫女们,开口道:“你们下去吧。”
“是。”宫女们得了令,忙放下盛放花瓣的篮筐静静退下。素颜脱了衣衫,慢慢滑进云雾缭绕的池水中,只觉泉水温柔地把自己裹了进去,仿佛巨大的怀抱,教她有些痴迷。禁不住又往下滑了滑,只露出一张脸,侧着脖子,靠在池壁边搭着的丝帕上。
不知过了多久,待她眯着要睡着时才感觉有人在自己耳边呼气,紧接着面庞一阵撕痛,面具已被人揭了去。
素颜微微睁眼,看到王意乱情迷的眼神,禁不住莞尔,柔声唤:“陛下。”
王蹲下身,那样锐利的眼睛嵌在出奇俊美的脸孔上倒让素颜有一刹那的恍神,但旋即便恢复正常,因为那深刻的五官竟然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父亲原也不是纯粹的汉人血统所以五官较常人深刻些。
“以前倒没发现陛下这样英俊。”素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复又阖上。
王沉默着退去衣衫泡进池中猛地抱住素颜柔软异常的身体,声音一如外面呼啸而过的寒风:“终于肯回来了?”
素颜仍是闭着眼,但身体却向王偎了去:“从未想过离开。”
水中的花瓣吐着幽幽的香气,素颜靠在王的怀里,眼中一遍遍地闪过宋煜的身影。泪水终于忍不住溢了出来。
王捧起她的脸轻轻吻去:“在想什么?”
“在想陛下是不是还会要我。在想陛下是不是还肯待素颜疼惜如初。在想这样多的日日夜夜里陛下可有担心过素颜。”
王没有言语,搂着她在池中泡了一阵子。
因着南宫先生给的保养良药,素颜的皮肤较从前反而更加光泽,岁月仿佛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但是心里早已被眼前的男人戳得千疮百孔。
她终于睁开眼,如水的双瞳好似能够生出火来,赤裸裸地灼着王。“陛下。”樱唇吻向王的耳唇,柔柔地吐纳芬芳。王的身子微微一颤,刚想擎住她,却已被她水蛇般地柔软缠上:“陛下可曾思念过臣妾?”
他忽然粗鲁地捏紧她的下颚,以强悍的男性力量将她反制在池壁上,压制住自己随时可能爆发的愤怒:“你不必这样作践自己,我不会为难宋煜和宫锦。”
说罢便狠狠推了她一把,素颜一个不稳,直直地朝水中扑去。
她似是有心,刻意往那水底沉去。脑袋昏昏的。此刻真好,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用做。这样舒畅的感觉多久不曾出现了?素颜嘴角浮出一抹微笑。但是下一秒却被王用力地捞起:“你想死吗?”他的声音嘎亚着。生硬地拿袍子为她裹住身子:“这池水清浅,不是寻死的地方。”
素颜拨开粘在脸上的发丝,近乎绝望地盯着拥自己入怀的男子:“我从十五岁跟了陛下,那么多年的情分,却换不来一个自由身。您宁愿把我当礼物当棋子,也不能念在昔日的情分上把我当成垃圾一般扔出皇宫。”淡之又淡的声音,那样卑微,那样无力。
王拢了拢双臂,更加用力地抱住她,缓缓起身,朝外走去。
“陛下……”守在门外的宫女看到王只着单薄中衣抱着素颜出来时禁不住喊出声来,“陛下,外面天寒,请您加衣。”说着递来一件貂皮大氅想为王披上结果双手一哆嗦给滑了下去,陛下状若罔闻继续前行。素颜拉拉他的衣襟,似乞求:“不。不回浮幽阁。”
王放慢了脚步,表情凝重,最终还是依了她,转变方向朝自己的寝宫走去。
雪仍旧没有停的迹象,纷纷扬扬落在素颜脸上,她禁不住朝王的怀里又偎了偎。王见状,赶忙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好些没?”王把素颜放到龙塌,扯出几条被子厚厚地裹住她,转身吩咐侍女去请御医。素颜伸手拦住他:“不用。我没事。”
王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无异后,方依着她的性子把宫女们遣散下去。
素颜一言不发地看着王,眼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他伸出冰凉的手指为她拭去泪珠,那丝丝凉意让素颜越发难过:“为什么?为什么要一再地利用我?”
王的动作立即缓慢,身子一瞬间僵硬起来。
“多么荒唐。陛下竟然拿我作为结盟的礼物以对抗我的父皇我的家乡。教我情何以堪!”言语间竟已带了几分调侃,她翻身背向他,“我这一生好像不停地被人当作礼物送来送去呢。如果再过些年,老得不成样子了,不知还有没有这个殊荣。”
说完后便对着墙壁阖上眼。屋内死一般得沉寂。就在她渐入梦境的时候,突然感觉被子被人掀开,接着一个身子挨着自己躺下,条件反射地转身推开他,王立即紧紧环住她,身体从未有过的滚烫,他看着她越发美丽的脸,俯下身子猛然吻下。素颜气恼地抬手挡他,被他反制住双臂压到枕畔:“不是秦池里的那个你了,嗯?”淡漠的语调里透着深深的轻屑。
“我也不知道哪个才是自己,我只能随着陛下的喜好变换。”素颜弓起身子贴紧他,“陛下想我怎样,我便怎样。”
话刚说完便被他鄙夷地推开:“你倒是对那个男人很上心。”
“我对陛下又何尝不是。只是你不肯接受我的真心罢了。”她掖了掖被角,仰面躺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睁着悬梁上的镂空花纹,感觉自己慢慢生出翅膀在那小小的缝隙里来回穿梭。
“素颜宁死,也不会作为礼物再教人送出去。”素颜似是自言自语一般静静说出这句话后感到王的手颤了那么一下,又仿佛只是自己的错觉。自己的生命在他眼中又算得了什么呢。她冷哼一下,刚欲翻身,就被他强行拉入怀中,两人紧紧纠缠在一起,他的体温已不似刚才那般滚烫:“我不会动你,睡吧。”
素颜紧绷的神经这才慢慢松下来,沉沉地闭上眼,不再作出任何反应。
那一夜过得格外漫长。
清晨天刚蒙蒙亮,王便小心翼翼地从素颜身下抽出自己的胳膊,在寒露的伺候下穿衣洗漱。
“昨晚落在秦池的东西可送去沁香宫了?”他压低声音问。寒露会意地踮起脚附在他的耳边回到:“陛下放心,已经交到娘娘……夫人手中。”
他点了点头:“下去吧。”
“是。”寒露拿着托盘退了下去。他转回床榻,看了一眼睡梦中的素颜,刚欲伸手,她已经翻身坐起,带着淡淡嘲讽:“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王轻轻眯起眼睛打量她:“看来你和他在一起过得不错,眼角眉梢全不似当初的谨慎压抑。”
素颜一面穿衣一面问:“陛下刚才和侍女说的可是那张人皮面具?”
他本也就没想瞒她,压低声音只是怕吵醒她,此刻既然她问,他便如实说:“我吩咐她们给宫锦送了去。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她想要的结果。
是呀这的确是她想要的结果。
一场自欺欺人的闹剧之后,宋煜带锦儿离开,自己装做若无其事地继续做她的和亲公主,不,确切说来是后宫中一人之下数人之上的颜妃娘娘。
再没有比这更妥贴的结果了。
素颜穿上靴子紧忙下跪谢恩:“多谢陛下成全!”
相顾无言上
素颜彻夜未归。
宋煜一夜无眠。
宫锦派小棠把宋煜请到沁香宫后拿出人皮面具给他看:“洛嘉王昨夜派人送来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阳光打进来,在宋煜的脸上印下斑驳的影子:“我无力扭转。”
“为什么?”宫锦有些急。
“素颜自己的意思。”
“都怪我。全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洛嘉王也不会要挟你们……”宫锦双手交握,心急如焚,来回地踱着步子,“怎么办。怎么办。不能由着姐姐的性子……洛嘉待不得,皇宫待不得……”
“昨日在书房,我答应了他的要求。”
宋煜的话令神情焦躁的宫锦顿时震住,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答应了?”看到宋煜点头,她忙走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跪在脚边:“你这样,姐姐会更加怨恨的。你忘记我父亲曾说过的话了吗,纵使那个人对他再残忍,抢了她的妻子,禁了他的女儿,可他始终是他的父皇,所以即便他死,也不会动谋逆的念头。更何况姐姐现在的境况。她的性子本就和父亲有些相像,加上天下苍生黎民百姓,你教她怎么不怨!父亲当年只是争个帝位都不肯,现在世子却要把姐姐置于出卖国家的炭炉上吗?”
看着宋煜阴抑的脸,宫锦无耐地挪来双手,身子慢慢后仰,靠在桌腿上,像很多年前那样,执着地陪在他身边:“世子怎样决定就怎样做吧。只是希望世子不要再像从前那样压抑自己,无论发生什么事,锦儿都陪在你的身边。”
宋煜伸手拍拍她的头,似对待孩子一般:“谢谢你。”
“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唯一能为你做的便是给予支持。”宫锦忍不住叹了气。
“这正是我最需要的。”宋煜拿起那张面具,“只是,洛嘉王怕是要反悔了。”
宫锦猛地站起:“反悔?”
宋煜点头:“不然怎么会把这个东西送到你这儿来?”
“你的意思是……”
“你再也无法扮演素颜的角色了。”
“是姐姐做的?”
宋煜没有应声。想着昨夜她说要去泡泉以及后来手下人传报的素颜歇息圣泉宫。一切都是她预谋好的。可明知是圈套,洛嘉王还是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宋煜目光渐渐凝聚。
“世子。”宫锦忙唤。他回过神:“什么?”
宫锦摇摇头:“没什么。”
又道:“世子不要心焦。”
他刚欲开口,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接着众多丫环奴才鱼贯而入,待他们站定后素颜才自后面缓缓走进来,身旁赫然陪着洛嘉王。
宫锦拿眼睛询问小棠,小棠悄悄指指王又做了噤声的手势,无奈地耸耸肩。
这个洛嘉王又要搞什么名堂。宫锦不解。
“坐吧。”王和素颜坐下后对行礼的宋煜和宫锦道。
“昨夜派人送来的东西夫人没有收到吗?”王蹙眉。
宫锦抬头,正对上素颜向她投来的目光,夹杂着浓浓的恳求。
那目光想必宋煜也是清楚地印到了脑中,可他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宫锦一时拿不准他的具体意愿,竟然静坐在那里没有回答。王不满地又问了一遍,素颜忙笑语安慰:“世子和夫人日夜兼程,想必是太过乏累,陛下息怒。”
又对宫锦说:“王后特意备了歌舞今晚供世子和夫人赏乐。”宫锦微笑着谢了恩,在王和素颜的注视下终于拿起面具小心翼翼地戴上粘好,小棠半屈着身子为她补了补妆,凝上粉脂。立刻换了一个人。
候在两旁的宫女侍从们个个安分地垂首,仿佛什么都不曾看到,一切如常。
一切停当,宫锦屈膝对王和素颜道:“陛下和娘娘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宫锦和世子先行告退。”
“去吧。”素颜扬了扬手。
宫锦又是一福,紧随上沉默离去的宋煜。
傍晚盛装打扮,宫锦和宋煜准时出现在大殿内。
酒席已经备好,王和后妃们依次入了座。宋煜的目光紧随素颜,素颜只当不觉,或与王浅笑言谈,或举杯默默吃酒。
因为有歌舞助兴,众妃嫔表现得格外活跃,王后看着融情于中的伊莎公主说:“本宫对妹妹初进宫时的舞姿至今念念不忘呢。”
伊莎不禁脸红:“王后又寻我开心,现下小公主都好几岁了我哪里还能像当初那样。”
众公主却不罢休,见王眼波柔软,伊莎微笑说:“臣妾献丑了。”说罢先退了出去,不一会便见她换好衣服,着妃色薄纱衣裙,腰间一条淡紫流苏腰带愈发衬出她柔软的腰部曲线,脚步挪动,叮当作响。她轻轻揭下遮住半张脸庞的纱巾屈膝向王和王后及素颜行了礼后重新把面纱别到耳后的珍珠发饰处。樱点红唇若隐若现,眼波流转。音乐骤起,她提步点地,一个旋转,长裙顿时飞舞摇曳。双臂如水波般由腰间逐渐摇至头顶,薄薄的袖子立刻褪下,露出白嫩的双臂,掌心不停翻转,青葱手指细长妩媚。
素颜正沉醉在伊莎的舞姿中,忽觉一道光闪来,她无意识地寻去,看到宋煜皱眉注视自己。她向他举了一下杯,一饮而尽。宫女为宋煜斟满酒后他拿杯底轻磕了一下桌面,也是一饮而尽。
素颜苦涩地笑,立即转移视线。眼前雾蒙蒙的似乎只有伊莎妃色的衣裙在不停旋转,旋转。让她微感眼晕。可是也好,起码看不到他令人心碎的眼神了。
一曲舞罢,众人并不尽兴,王后竟笑着提议在座的女眷们各施所长上台表演。说着说着,不知怎么话锋就转到了宫锦身上。宫锦倒也并不推辞,大方起身,命人取了琵琶来。
她今日穿了紫色修身小夹袄,领口处镶一圈细小的纯白狐毛,不曾喝酒竟已有了微醺之态,当她抱着琵琶坐在椅子上时,素颜突然觉得内心惶恐起来。那么多个梦幻般的日日夜夜,竟是从妹妹这里借走的。那么在她和宋煜幸福逍遥时,妹妹又过着怎样的生活呢?素颜侧脸去看王,只看到他深刻的五官忽明忽安,有灯光投下的残影。
正在愣神之际,耳边突然响起一阵再熟悉不过的吴语,她不由浑身一震,仿佛回到潇妃宫。
母亲是江南人,喜好评弹。素颜也总能见到独坐窗前的母亲怀抱琵琶轻声弹唱。她虽听不大懂,可是见到母亲脸上露出难得的陶醉时自己也没来由地随着沉醉,一切烦恼在那一刻都显得微不足道,只是沉醉,只是满足。
又想起江南时光。
宋煜请了评弹艺人到府上。好多个夜晚,他们吃了饭就会搬出竹椅在院中无比惬意地听着评弹,父亲还好,宋煜却是完全听不懂的样子,只逮准机会去攥素颜的手,碍于父亲在身边,素颜只好由着他,薄薄的荷香弥漫了整个院子,素颜歪头靠在全神贯注的父亲身上,手掌却被另一旁的男子牢牢握住。他的掌心向她传递着浓浓的爱意,素颜只是把脸朝父亲的臂弯里又埋了埋,心中早已生出花。
“素颜。”父亲困乏先回屋休息后,素颜便枕在宋煜腿上,不知不觉竟然渐入梦境。宋煜低头在她耳边吐气:“素颜。”素颜咯咯笑着抬起手臂挡他,一手去抓痒。宋煜却制住她,再次俯身在她耳边轻问:“素颜,你想不想?”说着,手已不安份地在她脖颈摩挲起来,评弹艺人早已识相地自行退下。
素颜的脸顿时绯红,只结结巴巴地:“我……我……”宋煜突然抚掌大笑:“我是问你想不想睡觉,如果不想的话就让他们再来一曲,你何故为难成这个样子?”
素颜气恼地追着他闹了起来,跑到樟树下,他突然停住脚步,她收不住地扑向他的怀里,宋煜一把抱紧:“我还可以更辛苦些的,如果你觉得原先不能满足。”
素颜气得直跺脚,狠狠地朝他双脚踩下,他猛地用力将她抱起朝房间走去,素颜只觉不妙,进到房间后尴尬地说:“我……真的不方便。”
宋煜怜惜地将她放到床上,自己也侧身躺下,可怜兮兮地伸开双臂:“抱一抱,可以吗?”
“可以。”素颜笑着向他偎去,宋煜拢起手臂拥她入怀,亲了亲额头,又亲了亲脸颊,接着亲了亲双唇,似脱缰的野马,无法收住,一路向下吻去,衣衫不知何时褪去,两人裸呈相对。宋煜双眼含笑:“素颜,你想不想……睡觉?”未等她的拳头落下来,他早已掖紧被角拥着她说:“我不会欺负你,放心。”
“我知道。”素颜环住他,轻声说,“我一直都知道。”
相顾无言中
“素颜。”
素颜扯回思绪对上王的目光。王侧头低声问她:“在想什么?方才看到你笑。”
笑?有吗?
素颜摸了摸自己的脸。
王看着她,目光深邃。素颜没有细想,只是转脸去看宫锦,此时她已回座,身子微微倾斜和宋煜低声交谈着。
“很配,是不是?”王问。
素颜扭脸看他,他的眼睛透出一股邪佞味:“我曾给过你机会,在森林里。你选择留下。那种机会,怕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陛下对一只受伤的狼尚且那样爱惜,为什么对我却……”
“狼是朋友。”他摇着水晶杯,漫不经心地打断她,“它们不会背叛。”
“你到底想怎样?”素颜虽然恼,但仍面带微笑,怕被他人看出破绽。席前几个妙龄舞女正翩然起舞。丝竹之声分外动听,可她早已没了心思,只僵硬地保持着面部微笑低声和王谈话。
“江山,美人。”他轻笑,“谁说不可共有?”
素颜深吸一口气:“陛下可还记得盈玉的贴身侍女菱墨,现如今的楚夫人?”
不想提的。不想提的。不到迫不得已她是不会这样做。可是眼前的男人步步相逼,她退到无法再退,终于决定出击。
就在她和宋煜抵达洛嘉后,菱墨曾亲自请她到将军府去做客,拿出盈玉临终前写写的信,只有五个字——护素颜周全。
菱墨苦笑:“娘娘虽然恨公主,但却强烈地爱着上官公子,她一再地尝试忘掉伤痛忘记仇恨,努力去爱护公主,因为她知道这是上官公子的惟一心愿。可到底没能做到,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报复。但是娘娘一再嘱咐我,待她走后一定要护公主您的周全。她料定会有那么一天,洛嘉燊国再次交战。她说到时一定要帮您逃离洛嘉,去一个您想去的地方,但是一定不能回燊国。”
见素颜面色凄然,菱墨接着说道:“陛下虽然封锁得紧,但我还是从夫君那里知道了公主的事情,只可惜我生性愚钝,想了这么久只想出一个笨拙的法子——为公主殉葬。将军与我夫妻一场情谊至深,而且这个法子又不会触及到背叛这样的底线,所以他同意菱墨的法子,并且愿意同我一起为公主陪葬,加上楚氏大军的十几万骑兵。这个法子虽笨,但肯定有效。天下人素闻陛下是个惜将爱才之人,更何况将军身后的军权兵队。所以,请公主放心,只要有我和将军在,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护您周全!”
“你不会。”王听完后泰然自若地说,“我的素颜,不是那样的人。她生性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