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倒了去,在那冗长的日子里,连死都成为一种奢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昏暗的一切,感受着痛苦的侵蚀。”
“后来呢?”素颜的眼泪渗进了他的衣服里,有小小的余温转瞬即逝。
“皇上念及旧情终于肯成全父亲去陪你母亲。但是那药却被宋世子派人给掉了包,服用后,和死去的状态一模一样。你母亲和我因为遭皇上鄙弃,所以没有资格奉安于地宫,而是被埋葬于荒野。”说到这里,他顿下来,许是想到潇妃在那荒野上孤独了那么久而感到心生凄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后来世子从那棺木中救出父亲并让我服下解药,带着你母亲的尸骨一并送来了江南。颜颜,父亲当初就是在这江南小镇里遇见你母亲的。她穿着白色衣裙站在香樟树下冲着我微微地笑,眼睛乌黑明亮像天上的星子。父亲的心就那样毫无征兆地掉进了那双眼睛里。可是还未等我开口乞求,父皇便对随行官员吩咐下去,把寰儿带回了皇宫……那趟江南行其实是个劫数,如果我们没有来到这里,如果你母亲没有随我们进宫,也许一切都不会像现在这样,你母亲更不会受这样多的煎熬。”
“父亲,娘她从来没有后悔过。”
“我知道。”他笑着,脸上无尽满足,“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那样的幸福,一生只有一次,虽然短暂,但是值得我俩用一世去换取。”
在那短暂的日子里,他们两个已然地老天荒。
素颜的心瑟瑟地颤动着。一时无语。
“父亲。”良久她才从那种震动中回过神来小声唤他,但是回应她的只是父亲疲惫至极的鼾声。
她站起身,动作轻缓地来到桌边吹灭凝满烛泪的蜡烛,悄悄退出,掩上房门。月光柔柔地洒在院子里,素颜揉着酸痛的肩膀朝自己的房间慢慢走去。夜这样深这样静,仿佛听得见潺潺流水。
突然她停住步子,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修长的身影。
“世子。”她柔柔地叫出。
宋煜回过身,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睡不着,出来透透气。”
能够这样牵挂她的男子,怕也只有他了吧。如果是错,那就继续错下去,不要醒来!素颜此刻终于屈服于内心的渴望,像一只脱缰的小马驹,不顾一切地奔向他紧紧地环住他的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你那日的话,可还作数?”
“素颜……”那满得快要溢出的情感突然之间找不到出口表露,只那么傻傻地喊着她的名字,如诺言一般。
“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忘记洛嘉忘记陛下,可是我想过自己渴望已久的生活,我想要两个人的温暖。我曾经无数次地这样幻想过,但一次次地被现实击灭,就在我决定放弃,决定这一生就那样隐忍着度过的时候,你出现了,搅乱了我好容易才伪装出来的平静,你把我的世界搅得一蹋糊涂。那些沉淀于心底的渴望陡然间因为你的出现而重新升腾。我试图压制,试图搁浅,可是它们还是迅速膨胀到我无法控制的地步。我喜欢你,想和你一起,过柴米油盐的生活。你,还要我吗?”
“磐石无转移。”宋煜分外珍惜地搂着素颜,心中是久久无法平复的激荡。千言万语只化作那短短一句话。
年少时曾意气风发地手指苍天“我要把这天下夺来献给今生最爱的女子!”可是当那个人真的出现后,他发现自己所渴望的原来仅仅只是那一颗赤诚的心。什么天下,什么财富,他统统不稀罕,他只要她。只肯要她。
他的脑袋慢慢低下去,轻柔地粘上她盛开花朵般的唇瓣,格外细腻地吮着那芬芳的汁液。细碎的雨丝滑进脖子里,怯怯地挑弄着敏感异常的肌肤。
她踮起脚,双臂勾上他的脖子,绵绵地偎进那坚实的怀抱。
“素颜……素颜……”他含糊地念着她的名字,温柔得好像要把她融化在唇齿间。手指穿过她乌黑的长发,稳实地托住她因猛烈攻势而向后仰去的身子。这样的夜,这样的雨,这样的错,竟然如此叫人迷恋。
清晨醒来,雨已停歇。新鲜的空气自窗子的空隙里蔓延进来,冲淡了屋内馥郁的芬芳。
素颜睁开眼,看着躺在身旁背对自己而眠的宋煜,异样的暖流自心底缓缓滑过。她的脸小心翼翼地寻上他的背,手指温柔地抚过背部的疤痕,终于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去。
宋煜的眼窝顿时有些湿润。时至今日,那疤痕触碰起来仍会感到轻微灼热。可是她的唇那样柔软,犹如羽毛,犹如蝴蝶触须,无限温柔地贴上来,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每根神经都像绷在弓上的箭,蓄势待发。
终于,当她的唇再一次贴上来的时候,他无法抑制地猛然转身一把捞她入怀,急促的呼吸热热地扑在她的脸上。“你……醒了?”她讪笑着,像个做坏事被人当场抓住的小孩子。
拿她没有法子,宋煜只好揉揉她的脸问道:“怎么醒得这么早?昨天睡得好吗?住在这里习不习惯?”
“好。”她轻声应着,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声音猛地一紧,“究竟是谁要追杀我们呢?那日,我瞧他们分明就是冲我来的。”
“瞎想。”他重了几分力道搂住她,却没有往下说去。心中杂乱无章。
梳洗完毕后素颜便去院子里陪父亲喝茶下棋。对于她和宋煜以及王的事情父亲并不过问,素颜自己也无从说起,便那样搁置了。
“昨夜下了很久的雨。”父亲执着棋子轻声说,“我又梦见你母亲了。自来到这小镇后,她一天比一天频繁地出现在我的梦里。”
“父亲。”素颜低声唤了一句。他的手放在她白净的掌上,慈爱地嘱咐:“答应父亲,好好照顾自己。”
“父亲好端端地说这些做什么啊!”素颜气得直跺脚,心里无比难受。
父亲只是笑:“傻孩子,你母亲已经等我太久了,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在那边。我能拖到现在,全是因为你。颜颜,好孩子,别哭了,开开心心地陪父亲走完这段路吧,父亲盼了一辈子,老天终于教咱们团圆了。”
素颜很听话,父亲那样说她便那样做,收拾起一切情绪只开开心心地陪着父亲,陪着他走完人生的最后路程。后来回想起住在江南的那些日子竟恍然如梦,美好得近乎虚幻。
她虚心地向府上的厨娘学习烹饪,也小有成就地学会了几道菜色,父亲对她总是赞不绝口,尤其喜欢吃她做的干菜焖肉。肉色枣红,油润不腻;干菜咸鲜,甘美利口。再配上素颜亲手温的酒,父亲总是无限满足地说有女如此父复何求。宋煜在旁不住地拿眼斜她,教她更加羞赧。
待父亲身子不那么难受的时候便会在素颜的搀扶下沿着石板街路一步步地朝着记忆里的那棵香樟树走去。
“寰儿……”他颤抖地抬起手抚向那香樟,喉中梗塞。往事如狂风卷雪,恣意翻飞,一波接着一波。犹记得随驾南巡的那个盛夏,在这样一个水乡小镇里遇见了今生注定的女子。
那天晚上喝了很多的酒,嘴里碎碎地念着寰儿。素颜服侍他躺下,坐在床边舍不得离去。
这个未足满月便被封为太子的人必定是恩宠至极的。可是他却为了心爱的女子不顾一切,放弃皇位,冲破礼教。素颜一遍遍地试图抚平他额上的沟壑,可是太深了。那么多年的囚禁生涯虽然折磨得心力衰竭,可是却磨不掉他对爱人的思念。在那无边的黑暗里,他始终能够感到她的爱。两颗隔着重重阻挠的心,始终不曾离弃。
素颜把父亲伸至床外的手臂复又放回毯子里,听着他渐渐平稳的呼吸终于缓缓起身。母亲,父亲这样惜你。
走至屋外,刚回身把门拉上,便被人从背后像呵护婴儿一般地温柔裹住。她没有回头,依恋地靠上他的胸膛,低声说:“父亲刚歇下。”
他的气息扑打在素颜的耳际:“走,带你出去转转。”
“这么晚了……”素颜略有迟疑。
他攥着她的手,掌心温暖。素颜笑着迈开步子跟上他。两人无声地漫步在石板街上,只听见潺潺流水和鞋子碰触地面的答答声。
“谢谢你。”素颜突兀地冒出这样一句。
宋煜停住步子,看到她眼眸中的闪烁。
“这些天,是我生命中最鲜活的时光。不曾得到的、失去的,你统统给了我。父亲昨日趁你去拿棋的时候还悄悄给我讲你的好。”她笑着,眼睛弯弯地吊起来,“他还说你从前……”
宋煜慌地捂住她的嘴,无比尴尬地自我检讨起来:“素颜那些都是从前的事,你不要往心里去好吗?那样放浪形骸的宋煜再不会有了,我向你保证,今生只疼你一个,再不去外面沾花惹草!”素颜挪开他的手,道:“父亲只说他被关进宗人府后你总是想方设法替他打点一切。”
宋煜讪讪地,脸上有些罩不住。停了一停才认真地说:“今生我只敬佩过两个人,一个是你父亲,一个是上官昊。”
大阿哥当了四十多年的太子,其党羽势力不容小觑。自他被关进宗人府后晟南王几次三番想联合太子党的势力扳道皇上助他提前登位。但却被他一口拒绝。那个人,无论怎样,无论做过什么,他始终是他的父皇。纵使怨恨,纵使懊恼,却永远不会去动那个念头。他就是这样认死理的人。当初爱上寰儿也是如此。认定了,便再不动摇。
计划泡汤后晟南王便不再花心思于他这个废弃太子身上,可宋煜却偏偏一再地毫无私心地去帮他。只因他那至诚至信用情专一的性子教宋煜敬佩。
“我父亲真的这样教你敬佩吗?”素颜仰起脸。
“是。”他笑着,指尖滑过她的脸,“所以你不用谢我。我救你父亲,是因为他让我相信这世间真的存在这样的爱情。这种想法教我宽慰。”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沉下去,“我娘就是因为得不到足够的爱情才离去的,所以王爷和娘娘的感情让我心安,让我不再那么苦痛。”头一次,她听他讲自己母亲的事情,带着无法压制的悲戚。
素颜定定地被他搂在怀里,任他的脸埋进自己的颈窝。第二次,这是她第二次看到他这样无助地伤心。上一次是他在马车中,带着嗜血的仇恨目光自噩梦醒来,然后拉住想要逃离的她,死死箍在怀里,不住地颤动。
是因为母亲吧。因为他的母亲。
素颜伸出手想要抬起他的脸,却被他用力按下去:“别动,就这样,让我静静地抱着你。”
君子上
父亲离去的那一天,天空格外晴朗。素颜像往常一样在灶前挥铲忙活,做父亲爱吃的几道菜。宋煜进来,不由分说地捋起袖子便要帮忙。素颜哇哇叫:“君子远庖厨!君子远庖厨知不知道!”
“我从来都不是君子。”他突然低低地说,声音竟然有些慌乱。素颜愣住,肩膀骤然一紧,攸地被扯进一个怀抱,那样的紧,泄漏了所有的恐惧和不安:“素颜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我不是君子,可是我的爱不比君子少!”
素颜支楞着两只沾了油渍的手任他那样抱着,抱了很久很久。
“今天怎么了?”终于,素颜挣开他,笑吟吟地,“还是你去陪父亲下棋吧,他总嫌我笨。”
宋煜走后素颜的心毫无来由地紧张起来,好像锅里的油星子劈劈啪啪地炸成一团。她慌手慌脚地忙着,心里一下比一下紧。终于再也按捺不住的时候她扔下手中的铲子向父亲房里跑去。“父亲!”她叫着推开门,赫然看到跪在父亲脚边的宋煜,仿佛在乞求着什么。
“颜颜。”父亲笑着向她招手。宋煜忙起身站到一边。素颜一心全在父亲身上,所以对于宋煜的异常并未上心。
“颜颜,你给为父烧的菜呢?”父亲挪了位置让素颜坐到身边,“父亲和世子的棋已经分出了胜负你的菜却久久不见来,可是想趁机折磨父亲的胃?”
素颜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小声说:“刚才……烧糊了。父亲再等等我马上去做,很快便好。”看着素颜匆匆跑开的身影,他转过头看着宋煜意味犹长地说:“我老了,你们的事情我也不好插手。只是希望你好生待颜颜。至于锦儿……”他的目光顿时黯然,“她那样倔强,我没有法子,只能答应。也许这就是她所期望的吧,只要你幸福,她便满足。”
看着始终沉默不语的宋煜,他终于疲惫地挥了挥手:“你下去吧,我想歇歇。”可是他一睡下,便再没醒来。素颜布好菜催他吃饭时才发现他早已停止呼吸。
“父亲,”素颜轻轻摇着他,“父亲,我做了你喜欢的干菜焖肉,父亲,快醒来吃饭。父亲父亲!”她的力气越来越大可是父亲再也不会醒来,再也不会像前些日子那样睁开眼便慈祥地喊颜颜。素颜终于无力地靠在父亲的身上,贪婪地感受他的余温。
“素颜。”宋煜试图去拉她,被她轻轻挣脱:“我听大夫说了,父亲的病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所以我很知足,真的。你放心,我很好,只是想再陪他说说话。”
“素颜,哭出来吧,你这样教我不放心!”他抚着她的背恳求般地说。素颜的脸埋在父亲的臂弯里,使劲地摇着头:“我不能叫他担心。他要安心上路,母妃还在那边等着他。你先出去吧,让我们父女俩再说说话。”
嘎吱。
傍晚时素颜推开书房的门,看到昏黄烛光下宋煜忽明忽暗的脸。
“我找不到你,李将军说你可能在书房。”她走过去,蹲到他的膝前,“父亲临死前只有你在身边,告诉我,他都说了什么?”
宋煜弯下身,手指抚上她的眉眼鬓角:“王爷要我好好照顾你。”
素颜环上他的腰终于哭出声来:“我只有你了!”
“素颜你放心,我今生定不负你!无论我从前做过怎样的事,我的心里始终只有你,我只爱过你!”
“我相信!”她用力地点着头。宋煜温存地为她擦去眼泪,声音暗哑,仿佛极度疲惫:“如果王爷知道你这样,他定会伤心的。”
“我知道。我在他床边坐了一天,一滴泪都不敢流,怕他担心,怕他无法安心上路。他为了等我已经坚持了那么久,我不能再耽搁他,误了他和娘团聚的日子。”她的泪越擦越多,宋煜叹了气,声音柔柔地说:“连你也知道他是和娘娘团聚去了,所以应该为他们高兴,他们挣扎了那么久,分别了那么久,终于要团聚了,是不是?”
“嗯。”素颜将脸深深埋在他的双腿间,肩膀的抽动渐渐缓下来,稳下来。宋煜的手一下一下地抚摩着她,皮肤的温暖触觉让她渐渐昏沉,终于毫无抵抗地睡去。
做了很久的梦。
有母妃独坐窗前的背影,有皇上厌弃的眼神,有上官昊春风般的微笑,有父亲沧桑的面容,还有王冰冷的眼眸银针一般地刺进心里。多久,多久没有梦见过他了,为何在这样的日子闯进自己的梦中?素颜挣扎着,却无力地被拖进那个时有寒风从中穿过的怀抱,声音清冷地问“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你是我的妃子,怎么能做出这样不堪的行径!你母妃和父亲都死了,只有我才是你唯一的亲人,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肯回到我身边?”
“陛下,您有王后,有盈玉,有伊莎,有天下。求您让素颜自私这么一次吧,我只有宋煜了,我只想和他在一起,过平淡的,两个人的生活。陛下求求您,让我离开吧!素颜对您而言无足轻重,可我和世子只剩下仅有的彼此他不能没有素颜!”
他狭长的双眸里夹着讽刺,嗤笑着盯着她:“素颜啊,你以为你是谁?你是礼物!是礼物!是男人的礼物,是权贵的礼物,是利益的礼物!”他的手指划着她的脸,带着小小的戏谑,“回来吧。只有我会疼你!我为了你,付给皇帝十五年的时间,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地离开,你想过我怎么办,燊国怎么办吗?”
他推开素颜,带着一贯的王者气息,毫无感情se彩地说:“我要你弄清一件事,你,到底是谁的女人!”
我是谁的女人?到底是谁的女人?为何这样熟悉,似曾哪里听过。素颜拼命地回想,脑袋更加昏沉。谁的女人,谁的女人……脑子里此起彼伏的声音仿佛要将她炸开,她拼命地摇着头,一只手斜剌里过来握住她的手带着永恒的温度教她格外安心:“上官。”
上官昊把她零散的发丝别到耳后,执着她的手,暖暖的声音冲破方才的严冰,一点点地渗过来:“素颜,我见到潇妃娘娘和王爷了,他们过得很好。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们。”
“谢谢你!”素颜哽咽着。
“从小我就相信我们的素颜将来一定会过上最好的生后,必然会有那样的男子,捧着天下最富足的爱寻到你,为你遮风挡雨,为你描眉画唇。我以为我可以做到,可是我食言了,对不起素颜,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不过你放心,我并没有走远,只要你需要,我便会进入你的梦境,替你分忧解难。但是素颜,我多么不愿进入你的梦境,看到你这样孤单无助!我多么希望你永远快乐单纯,哪怕我因此没有机会再见到你也心甘情愿。我只想我天真的小公主能永远幸福,不要再受到丝毫伤害!”
素颜泪流满面:“是我害了你,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
上官昊心疼地望着她,眼里盛满忧伤:“你这么傻,教我怎么放心!”他的掌心温暖地遮住素颜的眼,嘴唇一点一点地靠近素颜,停顿在她的唇前终于忍住,别过脸,轻轻印在她的脸颊处。
轻柔得仿佛春风拂过。
“素颜,我走了。答应我不要再教自己受伤害!答应我不要回洛嘉,一定一定不要回去!留在宋煜身边吧,他能给你想要的爱。人,总要自私那么一回的。我希望你自私,希望你不要再傻傻地付出,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人吧,洛嘉本不是你的归宿,那是他们强加给你的使命。素颜,答应我,多为自己考虑,好吗?顺着自己的心,它要往哪里,你便去哪里。”
他缓缓掰开素颜紧紧抓着他的手,好言相劝:“我在那边很好,你父亲母妃也好,不要再伤心了,过好自己的生活才能让我们安心。”
“不!”素颜声嘶力竭地哭着,“不要留下我自己!我害怕!不要走!”
上官昊在门前止住脚步:“素颜,你不是一个人,你有宋煜,他会代我们好好爱你,你要珍惜,知道吗?”
素颜伏在床栏上无法抑制地痛哭着,任那阵清风渐渐远离自己,渐渐消失不见。
那一觉睡了很久,醒来已是次日黄昏。宋煜守在身边焦急地握着她的手。素颜苍白一笑:“我刚才梦见……”话说一半,立即住口。王的眼睛仿佛就在这屋子的某处清冷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梦见什么了?”见素颜醒来,宋煜吊起的心才慢慢放下来。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偎进宋煜的胸膛,顿感踏实。这样真实的温暖,教她沉沦,痴痴地问:“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宋煜坚定地回应。
“好。”素颜顿了一顿,“告诉我,那日溪边置我于死地的人究竟是谁派来的?”
宋煜的脸色顷刻煞白。
“是不是陛下?”双手无法自已地颤动起来。耳边响起梦中冷酷的声音“你是我的妃子,怎么能够做出如此不堪的行径”。是啊,她是他的妃子,死也要死在他的身边。他身为一国之君怎么能够容忍自己的妃子和别的男子云游四海。所以他要做那样的决断。所以他不要她活在世上。素颜的心顿时痉挛起来,痛苦不堪,“是我负了他……”
宋煜扳正她的肩,目光抵上她的,声音温和但不失坚定:“不准你再胡思乱想。那帮人,与洛嘉王无关。”
“那会是谁?你告诉我,是谁?”
宋煜无奈地搂紧素颜恳求道:“相信我,不管是谁,我都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伤害!”
他不方便说,她也不好再逼问。慢慢起身就要下床:“我去看父亲。”
宋煜惊恐地看着她,低声提醒:“素颜,王爷他……”
“我知道。”她镇定地说,“我去帮父亲擦身。”
在宋煜的搀扶下来到父亲的房间,素颜净手拧了把子仔细地擦拭着父亲的每一寸肌肤:“父亲,你放心,到了那边会有上官照顾你们。上官昊,父亲还记得吧,他还是那样温和,凡事先为他人着想。父亲和母亲有他陪着,女儿也安心了。”
宋煜静静地站在门边看着斜阳的余晖笼罩在他们父女身上发着橙亮的光,温暖得让人心痛。素颜的头发滑下来,遮住半张脸,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那滴在父亲胸膛的泪水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快。
“我来吧。”他走过去,从哭得无法自持的素颜手中接过手巾把子。
素颜坐到一边,虚脱一般地靠着墙,看着宋煜小心谨慎地为父亲擦净身体,换上新衣。每个动作都那样轻柔。
接下来的几天也都是宋煜亲力亲为地忙活着料理后事。李将军间歇着来征求过素颜的意见,素颜不答,只茫然地盯着那两块玉佩——相濡以沫。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其实才是母妃想要说的吧。只是他们都没有做到,所以才活得这样沉重。可是父亲说过“那样的幸福,一生只有一次,虽然短暂,但是值得我俩用一世去换取”。
一生只有一次呵。素颜怅然若失地怔住。
晚上睡觉时宋煜突然抱着素颜问:“我们离开燊国好不好?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好。”虽然疑惑虽然不安,但是她信他,她只有他。
许是这些日子身心过度疲惫,他沾床不久便沉沉睡去。素颜被他揽在怀里格外安静,怕稍微一动便惊醒他。
夜里起风,窗子被吹得吱吱响。宋煜翻了个身,放开素颜,身子不由地曲了起来,嘴里喃喃着:“素颜,不要,不要离开我……不要,恨我……”
“不会的。”素颜的手臂从他腋下穿去,轻轻环到胸前,她的脸贴上他的背,柔声安慰,“我就在身边,永远都在你身边。”
宋煜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那一夜终于不再呓语。
君子下
清晨时分被一阵酥痒的感觉挠醒,素颜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呼吸可闻的宋煜,他的手正在细细地描摹着她的脸庞。
“醒了?”他拿了衣衫过来一边为她着衣一边说:“今日收拾罢行囊咱们明天就上路好吗?王爷的后事已经料理妥当,这片宁静是应该留给他和娘娘了。”
他说的越多,暴露的得也越多。素颜不语,一切由他。只要宋煜是真的,只要他的心是真的,旁的全都不重要。
待素颜梳妆完毕两人去书房交待李将军明日的行程安排时,素颜突然定住,站在门前久久不肯迈出房门。
“怎么了?”宋煜诧异地走上前,只见外面黑压压地跪了一院的人。
素颜只觉那灌入眼中的阳光太过猛烈,炙得眼睛生疼。那日溪边行刺的七人赫然站在人群之后,异常乍眼。
“世子!”跪在人群最前面的一名男子抱拳相向,“求世子不要再为难咱们这班下人了,王爷说您此次折的花可是蔷薇花,教您仔细斟酌,免得受了伤害!”
宋煜拿眼冷冷地横过去,那人心下一慌,忙低头叩拜,但却不肯罢休:“世子,奴才们受命于王爷,王爷叫咱们做什么咱们就得做什么,望世子不要逼咱们以下犯上。”
“以下犯上?”宋煜的声音仿佛自体内发出,不怒自威,“冯保河,你有什么资格以下犯上?”
“世子息怒,这是王爷派下的任务,由不得咱们选择。世子贵为少主,奴才们自是不敢动弹,但那李九阳一干人等却不能因此脱了干系。”说罢便见李将军和宋煜的所有近身护卫均被捆绑着押解而来。
“冯保河你这狗娘养的阉货!”李将军一路骂骂咧咧,“那年若不是世子仁厚将你从那药王的魔窟中救出,你这贱命早被糟蹋致死,哪里还能熬到今日!世子待你怎样王府上下人尽皆知,你却放着人不做偏偏恬着嘴脸上赶着去当狗,如今竟还算计到世子头上,你他娘的还有没有良心?”
冯保河的身子微微一震,旋即恢复常态,身子仍旧伏在地上,声音却带着些许嘲讽:“我是狗。从我决定做狗的那一刹那起我就再不知良心为何物,我所剩的只有忠心,对王爷对王府的忠心。”
宋煜的额上慢慢渗出细密的汗珠。体内仿佛有股陌生的真气牢牢地攫住他,让他无力可使。
“素颜。”趁李九阳叱喝冯保河的空档里他一把捞起素颜冰凉的手,紧紧攥住。此时此刻,最叫他放心不下的便是她。可惜自己的左臂右膀让人生生钳制,自己又被下了毒,使不出半分的武功来。
“世子,您可以不念王爷的抚育之恩,但是夫人的命不能玩笑啊!”冯保河蓦地冒出这样一句。宋煜别过脸,只见素颜面色苍白冷汗涔涔。
“你——”宋煜怒目瞪向冯保河,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奴才们是王府的狗,自然不敢动世子和夫人一根毫毛,但是这七位公子是王爷亲自花重金雇来的,不管对方是谁,但凡接了定金,必要完成使命!”冯保河缓缓抬起头道,“昨日我们赶到时七位公子已经在饭菜里投了毒,好在那毒并不致命,只是少夫人身子娇弱,这样耗下去怕多有不利,望世子速速定夺!王爷这样做只是盼着世子早日回府,绝不会真的要少夫人的性命。”
素颜眼前的事物慢慢虚晃起来,但是只要想到宋煜还在身边就倍感踏实。如果真的能和宋煜在一起,即便死去也无憾。可是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父子的关系断在自己手中。她不要他将来体会那种子欲孝而亲不在的悲痛。素颜看着宋煜模糊的面容,心里无比难过。你对我父亲尚且如此上心,为何对自己父亲要那般苛刻?究竟你的心里承受了怎样巨大的悲痛呢?
“回……府。”素颜终于开口。宋煜的手臂传来轻微的颤动。素颜乏力地攀上他仿着他的语气轻声笑着说:“不怕。”尔后便软泥一般昏倒下去。
“素颜!”宋煜扶住她的身子焦急地喊着。宋保河紧跟两步上前:“少夫人体内的毒怕是已经发作了,世子,此事不能再耽搁了啊!”说完便向那七人使了个眼色。
“得罪了!”燊国七公子不由分说地要把素颜抬上马车。
“放手。”宋煜一把拦住。
“世子!”冯保河急得直跺脚,“少夫人的性命要紧啊!除了南宫先生,这种毒世上再无第二人可解了!”
宋煜没有理会,吃力地将素颜打横抱起面色阴沉地朝门外的马车走去。
晟南王
从江南到晟都并不是很遥远的路途,只是素颜和宋煜体内的毒惟有府上南宫先生可以解,所以赶得格外急。
冯保河此时正跪在榻前为昏迷不醒的素颜擦去虚汗。
“出去。这里的事不用你管。”守在素颜身边浑身无力的宋煜勉强撑起身子呵退了宋保河。
宋保河不应,换了手巾继续擦拭,看向宋煜的眼神竟如女人一般如泣如诉:“到如今世子还不明白吗,奴才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世子!王爷逼死夫人是为了天下,如今逼您离开少夫人也是为了这天下。试问世子心中,究竟女人重要还是天下重要?孰轻孰重,望世子仔细斟酌啊!前时世子为了替宫锦姑娘赎身已是得罪了当今皇上,现在您又把洛嘉王的妃子夺来,可是要置天下于不顾?且不说皇上对于王爷拥兵自重已多有不满,单是洛嘉国那边已是教人头疼,王爷前些日子已经收到洛嘉王的密函,要王爷助他灭燊。”
宋煜脸上的表情因最后一句话立刻由厌恶转为震惊:“有此事?那……”
“正是拿公主来要挟的。那洛嘉王何等聪明的人物怎会不知自己的妃子被掉包!他等的正是这样一个时机,等着世子上套,逼着您和王爷与洛嘉结盟助他灭燊!”
“唔。”昏迷中的素颜突然痛苦不堪地蜷起身子,眉心紧蹙。
冯保河立即住了嘴。
素颜翻了身,并未清醒。
宋煜攥着她手,目光如炬。
冯保河识相地把手巾放回水盆,临退下前突然又伏到地上不住地磕头:“我知道世子瞧不起我,当初您那样看中奴才,奴才却偏低三下四地去巴结王爷。可是奴才心里有谱,奴才就是做狗也是世子的狗,奴才的命是世子给的,我怎么会背叛世子!只是世子叫感情给迷惑了双眼,王爷固然是您的杀母仇人,可是他也是您的父亲,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能把您捧上那把椅子。这,也是奴才的最大心愿,所以才想方设法跟了王爷,为的就是为世子打天下。我知道您不稀罕,可是奴才却不能不做!等完成大业的那一天,世子杀我也好,残我也罢,这命本就是世子给的。只是希望世子理智些,这女人不能留啊!留下她,就是答应了洛嘉王的要求。眼下,还不是灭燊的大好时机。而且就算要灭,也断不能和洛嘉王一起灭啊!”
“你下去。”宋煜面无表情地缓缓嘣出三个字。冯保河叩了叩便弯着身子退了出去。
冯保河出去后车内安静得有些诡异,宋煜俯身看向素颜。她的脸扭向卧榻里侧,只能看到侧脸的轮廓,嘴唇的线条从这个角度看去格外刚毅。宋煜伸出手探了上去,柔软的触感仍是花朵般美好,只是异常冰凉。
天下是什么?宋煜的心顿时火燎般地灼了起来。男人的野心难道要通过这些无辜的女子来实现吗?他痛苦不堪地弯下身子,脑海中混沌一片。
他看见一个小男孩正跑跑跳跳地自远处过来不住地挥着小手。他笑着回应,但那男孩转眼便拐进了一间厢房。
“娘!”男孩把风筝扔到地上便朝一名妇人的怀抱扑去,“爹说你不肯吃药让我过来劝娘吃药。娘你为什么不肯吃药?生病了就要吃药这是娘以前说的啊!”
那妇人紧紧地搂住他,眼角尤挂着泪痕:“娘怕苦。”
男孩仰起脸天真地说:“一口气喝完就不会那么苦了,那,这是蜜饯,娘不是说喝完药吃这个就会甜了吗,给你。”
妇人接过蜜饯疼爱地蹭着他的脸:“好孩子,答应娘,将来若找到真心喜爱的女子,一定要好好待她,给她所有你能给的爱,好好疼她,定不要叫她伤心!”
“我知道了,娘。”男孩拼命点着头。
妇人满意地笑了,恋恋不舍地亲吻着男孩。从额头到下巴,那吻叠了一层又一层,密密地糊上去。男孩咯咯地笑着要躲,却看见母亲脸上斑斑泪痕格外凄楚。他小心地为她拭泪:“娘你怎么了?”
“娘高兴。等娘的病好了,就带你去打猎,好吗?”
“好!”男孩的眼睛分外明亮。
妇人慈爱地笑着端起药,一饮而尽。
“娘……”男孩怯怯地看着母亲嘴角绽放出血红色的旖旎花朵不知所措。他摇着她,拼命地摇晃着,直至母亲闭上双眼再也无法醒来。
“娘——”宋煜用力攥着拳,指甲都要掐进肉里去,可仍旧无法减轻心里的痛。胃里翻江倒海般地折腾起来。
这个片断折磨了他十几年,每次不经意的碰触都会带来战栗的疼痛。如今却要再次面对这样一个境况。
想到素颜昏倒前那句玩笑式的“不怕”心里就如暖阳一般普照着。他按了按太阳|岤沉沉地靠在靠垫上耳边响着马车的轱辘声,在心里默默地说,素颜我们定好的——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车轮飞快地转着,窗外的景色也迅速地变换着。王府一日比一日近,宋煜的心反而一日比一日坦然。他要亲自告诉那个人他多年前放弃的正是自己毕生追求的,他毕生追求的正是自己此时决心放弃的。
抵达王府是在凌晨时分。宋煜抱着素颜下车时晟南王就冷冷地站在府邸前看着素颜。
“南宫先生。”他低沉地向旁边的男子嘱咐,“拜托你了。”
“是。王爷放心。那毒虽然罕见,却并不难解。”
晟南王点了点头,向旁处侧了侧身子给宋煜让出道儿,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视而不见地从自己身旁穿过去朝后院的厢房走去。
“王爷。”宋保河上前打了个礼等候吩咐。
“给李将军松绑。”晟南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刘九阳等人身边,“一路上因为老夫的家事叫各位受委屈了。”
“王爷说的哪里话,我们是世子的人,为世子上刀山下火海都是在所